荣辱篇 第四

荣辱的问题关连到别人对我的是非、毁誉和世间的利害、得失而言,是人生中不能避免的问题。孔子说:君子求诸己,小人求诸人。又说: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,都是说人不可以太过重视世间的荣辱。《荣辱篇》专门就人追求荣誉、厌恶耻辱来说。君子追求的是礼义的荣誉,但也常常可以引致时势的荣誉,以致两种荣誉都可得到,这就合乎道。小人只追求时势的荣誉,不避开礼义的耻辱,而礼义的耻辱又常常引致时势的耻辱,所以礼义和时势两者的荣誉都不可得到,这就不合乎道。而君子追求礼义的荣誉之道,最后的目的是为了天下万民。所以说荀子的荣辱之道,可以贯通中国古今儒家的治道。

憍泄者,人之殃也;恭俭者,偋五兵也。虽有戈矛之刺,不如恭俭之利也。故与人善言,暖于布帛;伤人之言,深于矛戟。故薄薄之地,不得履之,非地不安也,危足无所履者,凡在言也。巨涂则让,小涂则殆,虽欲不谨,若云不使。

骄傲轻慢,是人的害殃;恭敬谦虚,可以摒除兵战之祸。虽然有戈和矛的利刺,但都不及恭敬和谦虚有利。所以给人说善良的话,比布帛衣服还暖;说伤害人的话,比矛和戟刺得更深。所以在磅礴的大地上,却不能踏足上面,不是因为大地不安稳,危险而无法踏足,全是因为言语不当。巨大的路途也有拥挤时,细小的路途也有危险,所以即使想不谨慎,也好像不能不谨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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斗者,忘其身者也,忘其亲者也,忘其君者也。行其少顷之怒,而丧终身之躯,然且为之,是忘其身也;家室立残,亲戚不免乎刑戮,然且为之,是忘其亲也;君上之所恶也,刑法之所大禁也,然且为之,是忘其君也。忧忘其身,内忘其亲,上忘其君,是刑法之所不舍也,圣王之所不畜也。乳彘不触虎,乳狗不远游,不忘其亲也。人也,忧忘其身,内忘其亲,上忘其君,则是人也,而曾狗彘之不若也。

争斗的人,忘记了自己的身体,忘记了自己的亲人,忘记了自己的君主。发出一时的愤怒,丧失了终身的形躯,但仍然要做,就是忘记自己的身体。自己的家庭会立刻摧残,亲戚都不免受刑戮,但仍然要做,就是忘记自己的亲人。君主厌恶争斗,争斗是法制大力禁止的,但仍然要做,就是忘记自己的君主。就自我担忧而言,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体,就家庭内部而言,是忘记了自己的亲人,就对上位者而言,是忘记了君主,这是刑法不会放弃的,圣王不容的。哺乳的母猪不会接触老虎,哺乳的母狗不会远游他方,就是不忘记自己的亲人。而人,就自我担忧而言,忘记自己的身体,就家庭内部而言,忘记自己的亲人,就上位者而言,忘记自己的君主,这些人就是猪狗也不如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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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辱之大分,安危利害之常体:先义而后利者荣,先利而后义者辱;荣者常通,辱者常穷;通者常制人,穷者常制于人:是荣辱之大分也。材悫者常安利,荡悍者常危害;安利者常乐易,危害者常忧险;乐易者常寿长,忧险者常夭折:是安危利害之常体也。

荣誉和耻辱的最大分别,就安危利害的平常情况而言,先实行礼义然后有利,就是荣誉。先求有利然后才实行礼义,就是耻辱。有荣誉的人常常都是显达的,有耻辱的人常常都是穷困的。显达的人常常都是管制别人的人,穷困的人常常都是受人管制的。这是荣誉和耻辱的重要分别。有才能而谨慎的人常常安全而有利,放荡凶悍的人常常有危险和害患。安全而有利的人常常快乐轻松,有危险和祸患的人常常担忧危险。快乐轻松的人常常长寿,担忧危险的人常常夭折。这是安危利害的平常情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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材性知能,君子小人一也;好荣恶辱,好利恶害,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;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则异矣:小人也者,疾为诞而欲人之信己也,疾为诈而欲人之亲己也,禽兽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;虑之难知也,行之难安也,持之难立也,成则必不得其所好,必遇其所恶焉。故君子者,信矣,而亦欲人之信己也;忠矣,而亦欲人之亲己也;修正治辨矣,而亦欲人之善己也;虑之易知也,行之易安也,持之易立也,成则必得其所好,必不遇其所恶焉。是故穷则不隐,通则大明,身死而名弥白。小人莫不延颈举踵而愿曰:“知虑材性,固有以贤人矣。”不知其与己无以异也。则君子注错之当,而小人注错之过也。故孰察小人之知能,足以知其有余,可以为君子之所为也。譬之越人安越,楚人安楚,君子安雅。是非知能材性然也,是注错习俗之节异也。

材质、本性、智慧、能力,君子小人同样拥有。爱好荣誉,厌恶耻辱,爱好利益,厌恶灾害,是君子小人相同的。但他们追求的途径就不同了。小人,快速说出荒诞的话,而想别人相信自己;快速做出欺诈行为,而想别人亲近自己;自己做出禽兽的行为,而想别人善待自己。这样的思虑很难有智慧,这样的行为很难安心,这样的持守很难建立。完成行为后也不一定得到他所爱好的,但却一定会遇到他所厌恶的。而君子实践诚信,也是想别人相信自己;君子实践忠诚,也是想别人亲近自己;君子修养正直和治理办事,也是想人善待自己。这样的思虑容易有智慧,这样的行为容易安心,这样的持守容易建立。完成实践后就一定得到他所爱好的,一定不会遇到他所厌恶的。所以君子穷困也不会隐没,显达就会大放光明,身体死了而名声会更加光耀。小人没有不伸颈踮脚而祝愿:“我的智慧、思虑、材质、本性,一定比别人贤能。”小人不知道君子和自己没有不同,只是君子措置恰当,而小人措置错误。所以观察小人的智慧才能,就足以知道他的智慧才能是有余的,可以做君子所做的行为。好像越国人安于越国,楚国人安于楚国,君子则安于礼义的文雅。这不是智慧、才能、材质、本性令人变成这样,而是措置、习俗的节制不同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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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之情,食欲有刍豢,衣欲有文绣,行欲有舆马,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;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,是人之情也。今人之生也,方知畜鸡狗猪彘,又畜牛羊,然而食不敢有酒肉;余刀布,有囷窌,然而衣不敢有丝帛;约者有筐箧之藏,然而行不敢有舆马。是何也?非不欲也,几不长虑顾后,而恐无以继之故也?于是又节用御欲,收敛蓄藏以继之也。是于己长虑顾后,几不甚善矣哉!今夫偷生浅知之属,曾此而不知也,粮食太侈,不顾其后,俄则屈安穷矣。是其所以不免于冻饿,操瓢囊为沟壑中瘠者也。况夫先王之道,仁义之统,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之分乎!彼固为天下之大虑也,将为天下生民之属,长虑顾后而保万世也。其流长矣,其温厚矣,其功盛姚远矣,非顺孰修为之君子,莫之能知也。故曰:短绠不可以汲深井之泉,知不几者不可与及圣人之言。夫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之分,固非庸人之所知也。故曰:一之而可再也,有之而可久也,广之而可通也,虑之而可安也,反鈆察之而俞可好也。以治情则利,以为名则荣,以群则和,以独则足,乐意者其是邪!

人之常情,是想吃美味的食物,想穿绣有花纹的衣服,出行想有车马,又想积蓄有余的财富,而穷年累月地觉得自己不知和不足,这是人之常情。现在人的生活,才知道畜养鸡狗和猪,又畜养牛羊,但平时饮食不敢吃酒肉,钱币有余,有谷仓地窖,但不敢穿着丝绸布帛。俭约的人有一筐筐的收藏,但出行不敢有车马。为什么呢?他们不是不想,不就是因为顾虑长久之后,而恐怕无以为继的缘故吗?于是他们节约使用,控制欲望,收敛积蓄贮藏,作为后继之用。这就是对于自己的长远顾虑,这不是很好吗?现在偷生浅薄的人,曾经这样有余而不知俭约,粮食太浪费,不顾虑后来,不久就耗尽而变成穷困。这是他们之所以不免要挨冻挨饿,拿着瓢和布囊而成为沟壑中的尸体。何况现在说的是先王之道,仁义的传统,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、《礼经》、《乐经》的义理。先王之道是为了天下而作重大思虑,为了天下人民作长远顾虑而保存至万世。先王之道流传长久,蕴积深厚,功绩盛大遥远,不是顺着和熟识而修为这个道的君子,则是不能知道的。所以说:短绳不可以吸取深井中的泉水,不知道重要的意义就不能够明白圣人的话。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、《礼经》、《乐经》的义理,不是平庸人所知道的。所以说:明白一个道,就可以明白第二个,明白了就可以长久,推扩这个道就可以贯通其他,思虑这个道就可以安心,返回遵循先王之道就愈爱好它。用来治理情欲就有利,由此而有名声就是荣誉,用来和群众相处就和谐,用来独处就可以满足,乐意就是这样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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